chapter 30

拉爾離去後，庫洛洛獨自坐在那裏，出神地望著正門進出的教徒們。他下意識低下頭，這才註意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如今，自己即將見到“轉世”的酷拉皮卡，他無須再在夢裏找尋對方的餘音餘容。

我馬上就能……

他的手不由得覆上自己的胸口，是心臟欣喜若狂的跳動聲。

但不知為何，久違的困意和乏力在這時驟然襲來。他沒有立刻站起身，像曾在W城那般向教堂內部搜尋。手的顫抖還在持續，甚至蔓延到了自己的下半身，顫抖的雙腿無論如何也無法施力，像是被無形的繩索捆束在了長椅上。摘下帽子，後背貼在椅背上，擡起頭，太陽在榕樹的枝葉間灑落細碎的光芒。庫洛洛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做了一個漫長而甜美的夢，他在白茫茫的迷霧裏朝一個模糊的黑影一直奔跑，終於，他抓住了黑影的手。是酷拉皮卡的手。酷拉皮卡原諒了自己。

風鈴聲驟然在頭頂響起。

男人忽地睜開眼，本應是榕樹的枝葉此刻卻變成了紅海。如火焰般奪目的血紅葉片浸染了庫洛洛的視野，視線正前方，擁有熟悉紋路的風鈴在楓樹枝幹上垂掛著。他似乎又一次聽到了風鈴和楓葉一齊隨風搖曳的熟悉的聲響。一陣風突如其來，像是在引誘楞神的男爵朝吹動的方向望去，也就如此移回目光。虛幻的景物瞬間回歸現實，一抹金色就這樣毫無征兆地闖入自己的視線。周圍一切色彩在這一瞬間失真褪成了黑白，此刻唯有這抹他未曾忘懷的金色構成了他微縮的黑瞳裏唯一的暖色。

庫洛洛記得在楓葉莊園初見酷拉皮卡時的場景。

當時臨近黃昏，秋風拂面涼爽宜人，石磚路上的他停下腳步，望向十幾米遠外的楓樹下站立的身影。率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一頭可清晰辨識的金色短發，接著，那對專註於畫布的眼瞳、恬淡自適的神情，還有那只不停在畫布上縱橫揮灑的手，就那樣毫無保留地完全呈現在自己的眼前。

而如今，幾十米開外五六個日常裝扮的市民簇擁在金發青年的四周，似乎在交談著什麽。青年神父一身黑袍，手裏抱著一捆書卷，面向每與他交談的人，和顏悅色。對方的容顏依舊如遙遠記憶中那般美麗，但靈魂卻早已被重鑄。只有自己是一直停留在過去的人。此刻，游蕩於世間、時間之外“半人半鬼”的他終於找到了殘缺的屬於人的另一半。

望著教堂前被簇擁著的人兒，望著夢中回望無數次的人就這麽真實的出現在面前，他驀地腦子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要如何走到對方的面前，甚至…和他正常的打上一聲招呼。曾經在腦子中想象無數次的重逢畫面此時對他來說毫無用處。雙腿乃至全身此時找回了遺失的力氣，卻不聽使喚地，庫洛洛起身轉身，兩三步大跨步躲在了榕樹身後。手緊緊攀附在粗糙的樹皮上，一陣突如其來的惡心感攜著某種近乎昏闕的激烈情緒急不可耐地自胃道翻湧而上。不過數十秒後，他一手捂住口鼻，抑制不住地發出陣陣幹嘔聲，眼淚也不受控制地自眼角溢出。

“真開心呢~你終於找到他了，我沒有騙你吧？”

喘著粗氣，他扭過頭，身後突然出現的女人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艾文莉，這是你安排的嗎？”

“安排什麽？”

“拉爾。”他原本只想讓路上行竊的小鬼引路到教堂，卻未曾想這個叫拉爾的小孩竟恰好認識這一世的酷拉皮卡。

“當然不是我呀~既然你這麽順利就找到了，為何不相信這是命運的安排呢？”

“……”

“酷拉皮卡沒有上一世的記憶，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呢？不過，”女人故意停頓片刻，“他會原諒你麽？兩世的記憶若是重合在一起，他會變得如何呢？呵呵…”

“主內平安。我註意到您站在這裏很久了…您有什麽心事麽？”

庫洛洛恍惚地看著愈發接近的人，他這才註意到天色不知何時已經暗了下來，昏黃的光暈一圈圈的圍裹於天邊。聚於身著長袍的神父旁的人們早已散去。

“……”

“看您的樣子……是來這裏工作或者旅游的麽？”

“……酷拉皮卡。”

“我好像第一次見您，您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

嗓音依舊如過去那般柔潤如流水，令人安心，但卻也含著沙啞，顯露出容易察覺出來的疲憊。

“……我來這裏旅游，聽到了身邊的當地人對您的誇讚…”

“他們有些誇張了…不過這裏的人從來不吝於美言……”金發青年因對方的話語顯得有些羞澀，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又擡起頭，和庫洛洛對視，“這裏的景色的確令人難忘，但我依舊需要提醒您，前一段時間北邊爆發了瘟疫，不知何時會蔓延到這裏…希望您能註意安全。”

“謝謝…我不會死的。”

“對了，您的名字是？”

半晌，凝望著酷拉皮卡的男人輕輕開口。

“庫洛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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